2018 / 2-3
魅麗雜誌
一切隨風 是神經病還是藝術家 《魅麗雜誌二 / 三月號》
(2018/02-03)
《魅麗雜誌二/三月號》
我們只是喜愛在午夜高歌,只是不習慣這世界的遊戲規則;
我們不是笨蛋,只是有點瘋狂。
我們把我們的生命,握緊在手中,敲打在鼓面;
是悲傷,是欣喜,是為了讓你們能夠聽見我。
秀姑巒鼓隊
台北榮民總醫院玉里分院 精神醫療園區2017年10月20日晚上七點,台灣土狗的拍攝團隊與台北榮民總醫院玉里分院精神醫療園區的「秀姑巒鼓隊」總算能坐下來好好吃飯。這次「秀姑巒鼓隊」再次北上,在台北市立聯合醫院松德院區及林口長庚大學國際會議廳(第一屆亞太職能治療學術研討會開幕)演出。台灣土狗拍攝團隊的發起人,也是惠中布衣的負責人鄭惠中老師,就跟我們聊起他為什麼要促成這場活動。鄭老師第一句就問我們說:「你覺得他們是神經病,還是藝術家?」
是神經病 還是藝術家
鄭老師看著我們滿心的疑惑,於是接著說:「精神疾病是這個時代要共同面對的課題,我們把一些人定義為神經病,把他們關起來,這就如同我們在學校考試,用分數把人分類分等︰這是三○分,那是九○分,這是西方的數字管理思維和方式,血壓超過一六〇就要每天吃藥控制,這種種加深了社會的標籤化,使生命被切割,使人不自由。我常想,如果是佛陀開設的學校,學生的成績單會怎麼寫?眾生皆是未來佛,每個人都可能到彼岸,是有這些數字的分類分等嗎?生命如何去定義成功或失敗?用分數真的可以定義嗎?然而我們又是怎麼去定義,誰是神經病,誰是藝術家。」
「幾年前臺灣要舉辦一場醫學國際會議,希望有一個開幕式演出,相關單位找到我,問我是否能引介表演藝術的朋友演出開幕式?臺灣花蓮有一所玉里醫院,它可能是亞洲最大的一所精神病院,安置了五千多名精神病友,我心想,如果能找一群神經病院的朋友在這場醫學會議的開幕式演出,應該更有張力。這個想法有點瘋狂,也有人說我們神經病,但經過醫生們表決後,認為可以試試看。我們和玉里醫院的朋友聯絡,說明此事,他們很高興,也請了打鼓的朋友去教他們打鼓、請製鼓的朋友提供鼓給他們練習。後來才弄清楚,我們一直聯絡的人是病友,他跟院長說這件事院長不相信,後來他買了兩張火車票硬是把院長帶來和我們見面,才把事情弄清楚了。然後我們看到一件事,連院長都變神經病了,他開始興奮,開始作夢,開始擴展很多事。於是我們發現,每一個人都有可能發神經病。正常或不正常,不是絕對的,是看因緣的變化,上台表演的時候是藝術家,關在病房裡的是神經病。」
「在這個故事裡,我們想把病院裡的神經病朋友變成藝術家,讓他們去幫助正常人(外面的神經病)。精神病患有肖像權的顧慮,他們的面容是不可以曝光的,但如果他們是鼓手、是藝術家,就沒有這個問題了;而如果他們可以自信、自在地展現面孔,也就是一種去標籤化,摘除一直戴在臉上的面具。而且病友們很認真地練習,非常投入,他們最大的動力就是想去告訴那些當初確診他們為神經病的醫生︰我沒有病。」
加入鼓隊 賦予他們往下一站走去的勇氣
目前秀姑巒鼓隊有十名成員,其中有三位是從二○一○年鼓隊成立即加入至今,加入時間最短的學員是半年,在帶領鼓隊方面,最難的是銜接的問題︰如何讓新加入的學員能夠跟上大家的進度一起打?隨隊的職能治療師跟我們分享:「所以我們後來有分基礎班和進階班。鼓譜其實非常複雜,不同的鼓有不同的鼓譜。」另外,「表演其實不像我們想像中那麼簡單,需要不斷練習、不斷累積、不斷調整的。而學員們各自的工作、生活其實都很忙碌,我們不敢加太多練鼓時間。」
除了少數幾位元老學員,鼓隊的成員來來去去,也許很多時候,鼓隊是學員生命中的一個中轉站︰在這一站學到東西、自我成長、進步之後,就要往下一站行去。
「曾有一位學員,原本的他非常沒有自信,無法做決定,一般人可能無法了解什麼叫『無法做決定』。他害怕做決定,即使是自己的人生,他很也難選擇自己要做什麼?」加入鼓隊兩、三年後,「他的專注度、持續力和體力都提升了,自信也有所提升,開始會去想一些沒想過的事情,想去嘗試一些沒做過的事情。」這位學員後來想到院外麵包廠工作,也真的去了,現在已搬到院外居住,隨著人生生涯進入了新的階段,他也離開了鼓隊,「其實『選擇』對我們學員來說很不容易。當時這位學員也掙扎了很久。」對於每一位曾經相伴同行的鼓隊學員,沒有人能預料他們會在鼓隊待多久?「如果學員是因為情形好轉、生涯有新的規畫而離開鼓隊,我們雖然不捨,但更多的還是為他高興。」
讓弱勢援助弱勢
可以想像,精神病友的生命一路走來有多麼不易,要花多大力氣、多少努力和決心,做到「四個穩定」——服藥穩定,情緒穩定,工作穩定,病情穩定,使自己的生活達到大多數人所謂的「正常」。在控制病情、維持穩定之餘,竟然還能練鼓、打鼓。當大腦的認知功能受損,注意力無法好好集中,鼓隊的練習進度是緩慢的,「往往一小段(四小節)我們可能就要練一、兩個月。」但「有些學員進步非常大,讓我們很驚訝。」所謂的進步,包含生活與藝術,其實靠的就是病友們的相互監督與支持。
花蓮玉里是一個美麗、偏僻的小鎮,鎮上人口並不多,以人口比例來說,全鎮人口中每四人就有一名精神病友,幾十年來,鎮民包容、接納這群精神病友們,和所有偏僻鄉鎮一樣,玉里也面臨青壯人口外流的現象,留守的多是老人、小孩,病友們也回饋地方,照顧玉里的老人,鎮區的打掃、為老人送飯,玉里醫院的病友們和社區的關係互動緊密,鼓隊的使命還有一個是要揚名世界。病友們在漸漸找回自我的價值之後,開始可以工作寄點錢回家,可以表演讓家人來欣賞,他們想揚名世界,也是希望可以讓世界看見玉里,讓大家知道,當初接受他們的玉里有多美。
天助 人助與自助
玉里鎮除了無敵美景之外,也是使用自然農法種植作物最好的一塊美地,全鎮無工業污染,並且有秀姑巒溪穿過,土地肥沃。榮院的病友們種植的小油菊、蝶豆花與藜米,不用太費心照顧的特色,也是上天給的禮物。病友們最感謝的是台北榮民總醫院玉里分院的院長林知遠先生與玉里鎮長龔文俊先生,林院長的社區照護概念,鼓勵病友們在四個穩定之下,正常工作與正常生活作息。龔鎮長對鼓隊的支持總是最直接,為鼓隊買鼓,還有各項經費上的贊助。鼓隊辛苦練習,化不可能為可能,也從練習與演出之中,積累了信心與勇氣,重整生活與工作。天助、人助、自助者,在跟隨紀錄的過程中,就像是惠中老師常常說的一段話:「有時候我也分不清楚了。到底是我們在幫助他們,還是他們在幫助我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