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94 / 12
金色蓮花佛學月刊(繪畫)
每個當下皆至福
撰文 / 王靜蓉
原載 / 1994.12金色蓮花佛學月刊(繪畫)
每個當下皆至福
撰文/王靜蓉
原載/1994.12金色蓮花佛學月刊(繪畫)
殊眼禪師,是一位國寶級的僧侶畫家。他人如其名,別具慧眼,有一隻特殊的眼睛。
他說:沒有一件事使我們迫不及待得犧牲當下,因為每個當下皆至福。
鄭惠中,大隱隱於市,在都會裡從事樸素的手染工作。
成家立業之後,面對生命的傳承與教育,他更深刻地思索「學習」的問題。人生,是無止境的學習,父母有成長,才能帶動孩子的成長。生活中,不同特質的朋友會啟發他。但是,覺得還不夠,對人師的渴求還存在。
因緣際會。他遇到老師。
先是在朋友家認識一個來自韓國的小和尚。稱呼小和尚,其實這位圓鏡禪師也已三十好幾。這時,圓鏡旅行到台灣,雲水生涯,不曾為盤纏多打算,眼看去泰國參訪的旅費全無,巧遇鄭惠中。
這時的鄭惠中,純粹帶著護持修行者之心,把剛剛收得的賣衣貨款兩萬元,供養給素昧平生的圓鏡。雖然,當時的鄭惠中並不富有。
這樣的緣起,鄭惠中與小和尚成了好朋友,情如兄弟之後,鄭惠中開始吃素、接觸佛法,曾各花一個月的時間到有佛教信仰的日本、泰國參訪,親見當地的修行方式。而圓鏡的雲水生涯裡,每行至台灣,鄭家就是他落腳暫歇的地方。圓鏡修持的法門是禪,禪,不喜以文字傳授,每每以生命撞擊生命,直指人心;當圓鏡加入鄭惠中的生活後,圓鏡那不按牌理出牌,不斷剝落形式,直入人心的方式,著實為鄭惠中剝掉不少罣礙。
出家,是邁向修行的方便方式,顯示自己莊嚴的決心,提醒自己莫放逸。但是,出家只是一種外在明確的形式,藉以內觀生命,讓生命的覺性開發,圓鏡,就教會鄭惠中這點,讓他體會到形式是次要的,生命的全真與智慧才更重要。
不論現在家相或出家相,內心都要做個出家人,能喜捨,能慈悲,能全然觀照到世間事是因緣和合,是不斷在遷流變化,沒有一件事是永恆的,所以,必須在因緣裡歡喜地承擔,歡喜地捨下粘著罣礙,心,必須出煩惱家,入清淨家。
小和尚牽的緣,老和尚殊眼禪師也遠從韓國來到鄭家。
初初認識,鄭惠中不知曉老和尚是何號人物,不知他是一位僧侶畫家,國寶級的僧侶畫家。
家裡住了個語言不通的異國出家人,兒子們都感到好奇,而鄭惠中仍照常進行他的染色工作,一日不做,一日不食,沒工作,家人就要喝西北風。
每天清晨,老和尚必以書法寫心經,做為觀照定課。鄭惠中便在一旁工作,染好色,便出去送貨,老和尚就像個家中安靜的親人一般,隨他外出。
老和尚加入生活後,像是加持了一般,他的業務又有進展。但是,對這樣的變化他不放在心上。只是在觸目遇緣中,發覺內在那習而不察的覺性逐漸被開啟,對事物的觀察多了隻特 「殊」的 「眼」睛。
體驗生活就是在讀生命的大藏經,禪宗不看重文字的宣說,原因就在文字名相常環繞在大腦意識的活動,理解了,未必體驗了。殊眼禪師在念小學時就出家,出家三、四十年來,除了傳統佛教內涵的薰習外,繪畫、書法和篆刻也是他修心過程中重要的媒介。他曾經說過這句話:
「人生,是從苦修開始到苦修終了。」一般人,往往只有苦,沒有修,佛法則告訴我們修心的重要;人生的歷程就是修心的歷程。
修心,修的是什麼呢?即是在培養對內在與外在了了分明的覺察力,覺察萬物萬事皆因緣和合而生滅,在這遷流中,宇宙自然有一份和諧,人,是這和諧的一部份。
人的本然是和諧圓滿的,卻在成長過程遇到各種衝突矛盾,形成執著和僵化,禪,正為打破這執著僵化,恢復覺性而生,殊眼禪師帶給鄭惠中的,正是這樣的棒喝。
這棒喝時而溫和,時而嚴厲,或鮮明,或微細,不會講中文的老和尚用「心」轉法輪,敏感的鄭惠中看在眼裡,都是教材、是反省的資糧。
比如有一次,帶老和尚去茶藝館喝茶,席間,不小心打破茶杯,趕緊向茶館主人道歉,並聲明將賠償。主人客氣地說無妨,鄭惠中便放下心,回到席位。
喝完茶,要付帳。老和尚在櫃檯旁又舊事重提,提醒他打破杯子的事,一時,鄭惠中興起矛盾,到底怎麼辦?
主人既已不介意,何需多此賠償一舉?眼前這老和尚卻喋喋不休,提醒他什麼,真煩哪──在煩心盡處,看到自己那細微未顯的東西──對,就是貪念;只不過不小心摔破杯,小事化無不就得,他想逃過麻煩,這正是貪念在作祟,有苟且之心。
看似囉唆的老和尚,令他看到自己的苟且。因而警醒,他又被境轉了。
若不苟且,則能承擔,不管主人態度,當下俐落地賠個新杯子。
「問問真實的狀況是什麼?」老和尚常給鄭惠中這樣的棒喝。
了解真實狀況,其餘的思考全屬罣礙。
一回,老和尚來台灣。工作之暇,他們去石門水庫。
上船遊湖後,只見這老和尚提筆寫起心經來。鄭惠中想:
「不看風景寫心經,老和尚又忸怪了,什麼意思?」但他忍住疑問,只問:
「老和尚,寫心經有什麼用?」
「供養船上的眾生。」遊船上只有船伕、老和尚和鄭惠中三人。
聽懂了;佛法是渡船,渡眾生離苦得樂,老和尚正在轉法輪啊!鄭惠中當下一驚,此時遊船正越過一次波濤。
人如其名地,老和尚別具慧眼,有隻特殊的眼睛,所以,他法號殊跟,修文殊智慧法門,常畫的一幅畫,提字:
「山色文殊眼,水聲觀音耳。」
山水鳥蟲,萬事萬物都是我們學習的對象,以佛法修心將逐漸喚醒內在那源源不絕的慈悲與智慧。
佛法,是覺者的智慧,接觸殊眼禪師,鄭惠中內在之覺性再次被喚醒了!
生活中突然闖了個國籍、血緣均不同的老人,對鄭惠中的生命產生了不同於父親的撞擊。「我怎麼去看待這份關係?」這個其實一點也不老,心智靈活愓透的老人在他家住下來了,怎麼看待他?視他如父嗎?他跟父親有什麼差別?
他發現,在生活所需上,老和尚是非常隨緣,標準的僧人氣質,給什麼食物,就吃什麼,不曾挑剔。物質糧食上,鄭惠中給予老和尚一些些,盡心意罷了,相形下,老和尚給予鄭惠中的精神糧食則多得太多,令他反芻、感恩,興起供養之情。感謝有個人,在壯年時候,開發他生命隱微不彰的角落,幫他再次認識佛法。這些資糧將成為傳遞給下一代的知慧寶。
今夏七月,在老和尚多次來訪後,鄭惠中來到韓國釜山,通度寺鷲棲庵,訪拜老和尚。禪家不重視文字說理,鄭惠中便在生活中點點滴滴的參,看老和尚一日的作務。每天清晨,他必書寫心經,喚醒自己,也喚醒宇宙眾生;每天必有作務,有個小工廠,製麵醬和泡菜送出去賣,利潤給所辦老人院來運用。老和尚畫畫時,先養順了氣,全神貫注,一氣呵成,神清氣爽;老和尚也懂茶道、玩石頭、唱歌,這些都是媒介,透過媒介,碰觸本性,轉化修正。整個生活,即是一場修心的作為,手中握著的時空構築成了道場,生命,在此演練。老和尚說:
「要抱著悠閒的心觀看世事,何事匆促地使你不能好好喝杯茶,就要起身?」
「獨自靜坐時應與風與草露有對話和大自然心神溝通」
「沒有一件事使我們迫不及待得犧牲當下,每個當下皆至福──」
「青山教我沉默寧靜,蒼天要我純潔無瑕。脫去諸貪慾與瞋怒,如水似風瀟灑走一生。」
喝茶中,老和尚體會著:
「無論多麼名貴的茶,倒入茶杯,只能七、八分滿,才能品出茶的味道與價值。如果溢出杯外,須用抹布擦乾。」
這是多麼細微的禪心啊,提醒我們帶著餘裕看世界,貼近世界的本來面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