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96 / 01
聯合報（家庭生活周報）
夫妻倆，一個夢
滿室染布香 尋找理想衣
撰文 / 黃靖雅
原載 / 1996.1.14 聯合報（家庭生活周報）
夫妻倆，一個夢
滿室染布香 尋找理想衣
撰文 / 黃靖雅
原載 / 1996.1.14聯合報（家庭生活周報）
十三年來，衣服已成了鄭惠中和顏鎮平共同的生命信仰，
在簡單自然的手染衣中，他們更發現歡喜自在的簡樸生命。
簡單而深緣，十三年不變的創意
每個家庭都有它特別的「味道」，也許是書香、茶香、咖啡香、檀香…鄭惠中這一家的味道很不同，是布香。
在台北中和一幢老式三層樓透天厝裡，就像所有柴米油鹽過日子的尋常人家一樣，平凡小巷，不起眼的老公寓，鄭惠中的家，一如他的衣服風格，簡單、樸實，外表幾乎看不出什麼「設計師」、「藝術家」的異樣氣氛。但走進屋裡，卻可以聞到一股特別的味道，那是上千件手染衣所散發出來的，棉布和染料混合的氣味。
太太顏鎮平名字陽剛，而先生鄭惠中姓名陰柔，聽起來「太太像先生，先生像太太」的這對夫妻（鄭惠中說，當年結婚時，印喜帖的人還真以為新郎、新娘名字放錯邊了），就在這幢屋裡設計、染布、裁製一件件手染衣。這裡是他們的工作坊，他們生活、修行，孕育「理想衣服」的家。
也許簡單的東西最耐品、最有餘韻。鄭惠中的手染衣，雖然從來都和流行沾不上邊，但仍不乏忠實的愛好者，他的工作坊裡有時會有直接前來選購，或者只是來閒談的同好出入其間。這時他二樓陳列室的燈會亮起，款式簡單但設色層次豐富的手染衣，就如彩虹般瞬間亮起，色彩的美麗印象令人驚嘆，但質感形式的樸素又令人安心。這就是崇尚「簡樸趣味」的鄭惠中的手染衣。
老一輩的台灣人，喜歡形容那些初看平淡但細看很有味道、令人回味的人，說這個人很「深緣」。鄭惠中的衣服，就是一種「深緣的衣服」。
在目前國內的服裝市場中，有一支不算流行、但頗受文化界人士鍾愛的特殊服飾風格，就是以棉麻等自然素材為主、手工染製、少量生產的「手染服飾」。這類服飾多半強調自然樸素、寬大舒適的質感，設計靈感則多來自少數民族、原住民或中國古典服飾，予人復古或回歸自然的印象。
這支「非主流」服飾，在國內市場興起才十多年，鄭惠中算是其中資深的一員。十三年前他二十七結婚那年，和同是紡織科班出身的太太顏鎮平，一起投入當時尚未成氣候的「手染服飾」，一起為創造「理想中的衣服」打拚。
當「手染服飾」已逐漸發展、儼然自成一格的今天，全台從北到南同類設計師及品牌已有近二十個；一如所有流行服飾的設計師，這些手染設計師也每年每季推出新款設計，運用不斷變化的款式，吸引愛好者逐季購買。在求新求變以刺激消費者購買欲這一點而言，大部分標榜尊重自然、反璞歸真的手染業者，其實與其他的流行服飾並沒有什麼差別。
在這些不斷推陳出新，以刺激市場的手染服飾設計家中，鄭惠中就顯得非常「異類」。因為他在這種「變，才是創意」的環境中，竟然「以不變應萬變」，十三年來一直以幾乎沒有多大變化，並且簡單到幾乎看不出「設計」的盤扣衫、無扣圓領衫等幾個樣式應市，只在顏色上以染布技巧作變化。
如果說「看不出設計的設計，才是最好的設計」，那鄭惠中的手染衣，可算盡得此中深意。有人乍看他的衣服，會覺得好像「古早衫」，這句話對一個現代設計師可能不是什麼正面的評價，但鄭惠中卻覺得是種讚美。
他覺得穿衣之道向尊重自然的前人學習沒有什麼不好，現在大部分的人習慣穿剪裁合身的西式衣服，這種衣服雖窄卻因剪裁手續較多並不省布，而機械大量生產、刺激消費更造成浪費。他覺得寬鬆的棉衫可以「襯人」，給人自由的肢體語言，是什麼樣的人就襯出什麼樣的精神風格，是「人穿衣」；而不是人被綁架在硬幫幫的剪裁線條裡，變成「衣穿人」。
一直以「和尚衣」為理想的鄭惠中，認為「最好的也是最簡的」，當衣服精簡到一種很優美的形式，就是一種理想的衣服。
這是他在簡樸中尋求自在的衣服觀點。來，打開自己的衣櫃，你看到了什麼?
在生命轉彎處，創業夫妻枕衣眠
一般人聽到鄭惠中這種「反璞歸真」的理念，會以為他是個反工業文明的自然主義者 沒想到他卻是崑山工專紡織科畢業，並曾實地投身現代紡織工廠，是個科班出身的紡織人。
鄭惠中回億說，十幾年前他在一家現代化生產的工廠，已做到品管部門主管，再待下去，前景發展可期。但那時他心中開始出現警訊，他警覺到工廠大量生產出來的，都是特多龍一類的石化工業產品，營業額越高，對生態環境危害越大。
他開始思考：「纖維可否走到人性化、人文精神的路上去?」而這時，他剛好接觸到美麗自然的原住民織品，因此興起「向原住民學習」的念頭。他開始勤跑部落，足跡探向南投仁愛鄉、屏東一帶的泰雅、魯凱、排灣等族的部落，愈接觸愈著迷，甚至經常請假跑部落找布、尋訪老一輩織布人。如此過了一兩年後，他開玩笑說「實在請假太多、在部落玩得太兇了」，他清楚自己該作抉擇了。
他離開原有的紡織工業領域，向親近自然的樸素文明學習，讓心目中那件結合自然與人文的「理想衣服」從摸索中浮現出來。他還記得，那時手染服飾還很少人做 ，「手染」概念是從原住民來的，但原住民染布的堅實度不夠，他就試著以自己的技術去補足，從台灣人文和西方工業之間，找到交集點．走出一條新路。
那時他已經成家了。婚後才開始創業，心境有時不免惶惑，也擔心失敗。「剛開始一兩年在實驗階段，沒有成品出來，簡直像在游手好閒。」好在也是紡織科班出身的妻子顏鎮平，這時變成他的同志，兩人在精神和技術上攜手合作。他設計，妻子則投入實地的染、裁工作，全家堆滿了布，晚上就睡在布堆上，在濃濃的棉布和染料味道中入眠。
十三年前，他的第一件手染衣做出來了。然後，他在台北龍泉街賣出生平第一件衣服，由於全家以前都是拿薪水袋的、從沒有做生意的經驗，所以他一直懷念那一筆交易給他的喜悅。他說，真希望自己一直記得當初那分喜悅與感激的初心，把每個穿手染衣的人真正當作「衣食父母」。
善意的往事，換一件朋友的手藝
十幾年前手染衣剛面世時，一般人因不多見，對它充滿好奇和善意，總覺得像是「朋友的手藝」，而未完全把它當作「商品」看待，因此鄭惠中也經歷了一段有趣的「以物易物」的歷程。他還記得，早期曾用手染衣換水餃、補牙齒，到茶藝館吃飯，甚至當學費，向一位在故宮上班的外國朋友學英語。
由於鄭惠中一開始就將自己的手染衣定位為小量生產的人文作品，而非純粹的商品，因此他當年的第一個通路，並不是一般的服飾店、百貨公司，而是展覽藝術品的畫廊。
鄭惠中說，當初他完全是以「試試看」的心情，拿著手染衣到「春之藝廊」，請求寄賣，當時從來沒有人想到畫廊可以寄賣衣服，即使是頗有人文質感的手染衣。沒想到當時負責「春之藝廊」的解致璋很欣賞，一口答應，開始了他的第一個銷售通路，此後他的展售點也一直以畫廊、茶館、手染店為主，從未走上一般服飾行或百貨公司的架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