鄭惠中的另類服飾

撰文 / 尤吉妮

原載 / 1996.9 華航雜誌（生活文化）

鄭惠中的另類服飾

撰文/尤吉妮

原載/1996.9華航雜誌（生活文化）

流行可能一夜變色。

今天迷你裙當道，明天可能喇叭褲才是主流。因此，台灣服飾設計師鄭惠中拒絕做追求流行的奴隸，自成一格，十年不變。他主張回歸簡樸的基本製衣哲學。他製作的純天然材質手染服飾，樣式簡單、顏色繁麗、舒適好穿，特別受藝文界人士青睞。

從藍、紫、綠的簡潔色彩中，可見鄭惠中觀察自然、體會生活所獨創的自我風格，他賦予服飾單純、舒適的生命語彙。

四十一歲的鄭惠中，經常提起他父親的穿衣習慣。生於日據時代的鄭爸爸，成家之後在台南務農維生，鄭惠中記得父親只有兩套深色棉布衣褲替換著穿。每天傍晚他從田裡收工回家，換下沾滿田土草屑的衣褲後，即換上昨晚洗淨、今晨曬乾的另一套，他就穿著吃晚飯、飯後到廟口和朋友聊天乘涼、上床睡覺；隔天則穿著到田裡去幹活。西裝開始流行時，鄭媽媽請人給鄭爸爸做了一條西褲，鄭爸爸照樣穿著它吃飯、睡覺、工作，渾然不覺這是正式場合才穿的服飾。這種穿衣習慣在鄭惠中的心裡埋下了種子。

勤益工專織品設計科畢業後，鄭惠中順理成章地進入台灣一家大型布料工廠任職，他由技工做起，漸漸成為中堅幹部。而當台灣企業界開始引進品管圈（QCC）理念時，公司派他去受訓，進而擢升他為企管經理。起先是因為織品設計工作需要靈感，而向台灣數一數二的織品服飾收藏家張木養商借一些特殊的織品做參考，後來他乾脆親自到山地部落去蒐集各族的特色服飾。

旅途中，他認識了學術圈、收藏圈的一些同好，經常結伴同行、互通有無，培養出對織品、服飾更深一層的認識及喜愛。然而，過度沉浸在研究旅行，卻讓他丟了工作。事過境遷，鄭惠中回想起來並不覺得惋惜，他說：「在這段年少輕狂的歲月中，我雖然賠了工作，卻發現自己真正的興趣，日後還得以將這分興趣發展成謀生的工具。真的是塞翁失馬，焉知非福。」

接下來的三、四年間，鄭惠中做過織品設計工作坊的生產部主管與獨立接案的企管顧問，據說混得不錯，也存了一些錢。一九八五年，鄭惠中在專科同班同學也是新婚妻子顏鎮平的支持下創業，開始經營製衣工作坊。鄭惠中負責設計、顏鎮平負責剪裁及縫製；只將部分縫製工作外包給兩位精於女紅的家庭主婦代工，另請了一位全職的染衣助理。工作坊的產量多半維持在一天五十件左右。

他們幾乎參與製衣的每一個環節，自己去買線、設計布料織法、委託織布廠織布、設計衣服造型、裁剪、縫製、手工染色、烘乾及整燙。「高度參與其實是因為我愛玩。」鄭惠中笑著說。他指出，一個完整的製衣過程中可以發揮創意之處在於材質、造型及色彩，「只有親力親為才能樣樣玩到。」

鄭惠中首次推出的是一批基本樣式的民族風純棉手染服飾──不同色系之中國領、整排盤扣、襯衫外套兩用的上衣及搭配的長裙長褲。他先是在畫廊、藝品店試賣，結果大受藝文界人士歡迎，訂單持續增加。這一系列創作品至今仍受消費者偏愛，已經成為鄭惠中製衣工作坊的標記了。

造型簡單是他的一貫特色：中性的寬鬆長褲、由窄到寬的長裙、圓領或V字領的寬大上衣及只有兩只大口袋的無領鋪棉外套等，一律沒有不必要的細節設計。手工染製是另一項特色：他運用十餘種染料調製出深淺不同約三百種之多的顏色，而因為純粹手染，使得每一件成品色調有異、各具特色。十年以來，鄭仍堅持採用自然材質，如棉、麻、絲、羊毛等，拒絕為了製造防縐、防縮等特效，而犧牲純棉可調節體溫，純麻可阻隔紫外線等原始特性。

民族服飾一直是鄭惠中主要的靈感來源。他經常研究長期收集來的台灣原住民服飾及相關資料，偶爾還會到山地部落尋訪。現在，他幾乎每年都要出國旅行──不是看風景，而是看各民族的織品服飾。

他到日本做大和民族服飾之旅，也到歐美去做類似的研究之旅，他認為文明國度由於儀規長久存在，人的思考已經僵化，服裝製作已經沒法跳脫既定的模式；少數民族部落由於文明尚未長驅直入，服飾藝術的觀念比較寬廣。「他們對衣服的形式沒有既定概念，他們製衣時不用尺量，剪裁時也不講究對稱，而光是方、圓、直的基本造型，他們也能變化出多種穿法。看他們製衣、穿衣，給我許多構想。」鄭惠中如是說。

近幾年來，他的另一個靈感來源為宗教服飾。機緣讓一個韓國和尚進入他的生活，雲遊四海的老和尚流浪到台灣後，經人介紹到鄭家掛單，沒想到老和尚不但會哄小孩，偶而跟著外出送貨時，竟能用有限的肢體語言與客戶結交朋友。往後，老和尚帶小和尚，修行人一個帶一個，和鄭家結緣愈來愈深，而且無形中對鄭惠中的創作產生影響。

鄭惠中認識的一位南傳（小乘）佛教尼姑，她還是保持了當年佛陀的穿著形式：兩塊布加一條布繩──一塊布遮上身，另一塊遮下身，以布繩繫妥。他說:「這回歸到最原始的服裝形式，沒有特殊的剪裁、繁複的裝飾或華貴質感的布料，卻能散發出一股莊嚴的美感。」鄭惠中覺得這是極高層次的服裝美學。

前年鄭惠中到韓國釜山普度寺度假時，他又見識到現代和尚衣著的寬袖之美。「當時和尚站在大鼓前方，兩手拾起鼓棒，大弧度地揮舞掄打，兩個寬袖子隨著擊鼓的節奏飄動，非常有律動的美感。」於是他開始研究東西宗教服飾，想把那種物質需求最低卻又不失威儀、美感的特性運用到設計當中。

十年來，鄭惠中的工作坊陸續開發出許多新的作品。但是他仍堅守其特殊風格，毫不動搖。兒時對父親穿著的記憶、民族服飾的研究經歷以及對宗教服飾的認識，一直牽引著鄭惠中走上一條非主流的創作路線。在他看來，現在的服裝加入太多不必要的東西，現代設計師把服裝設計玩得過火了。「我追求的是讓服裝恢復到它最美、最適當的定位──也就是製作不炫耀，並且可以傳達某種不被時間淘汰的服裝美學觀念的衣服。」他稱之為「抗流行服飾」（Fashion-resistant clothing）。

1親身參與每一製作環節，充分掌控品質。

2一針一線縱橫交織，衍生出從平面到立體的服飾組合。

3絢麗的織線，是不可缺少的材料。

4從構思、生產到銷售，鄭惠中的創作理念一步步走向群眾。整齊陳列在貨架上的布料，是突破流行窠臼的心血作品。

5純手工染色，需要耐心和準確度，才能使每件衣服的色調獨一無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