巴洛克・古厝印象

穿越了時間， 跨過了地界， 讓西方十七世紀的巴洛克與東方的民歌交會， 讓優雅古厝與鳥語稻香涵養年輕的生命， 歡迎你，見證這個時空交錯、美麗薈萃的 尋根旅程。 樂興之時藝術總監／江靖波

古厝•稻田•小提琴

六月初，走進位於一片片綠油油稻田之間、古色古香的大溪李騰芳古宅四合院，一群穿著古樸雅致布衣的青年樂手，以手中的西方樂器奏出一首首樂曲——這場東方與西方的結合、聽覺與視覺的激盪，煥發一種獨特的美感，在每一個參與者、聽眾與觀眾心中，鑄印下一種獨特的印象。

正如活動海報上的文案所述：「兩進四合院的鄉居古宅，寧謐中沁入肺腑的古木香氣，耳中響起遙遠西方同樣古老的低調華麗樂音，以及襁褓中便已溫習千遍的在地歌謠，我們要給你的不是印在馬克杯上的故宮山水，而是活生多重感官的文化解讀 ！ 古厝印象、巴洛克的飛揚，《樂興之時》邀您拉張板凳與我們一同４Ｄ翱翔！」

除了在古厝的稻埕廣場上欣賞這場別開生面的音樂會，那天樂團的團員們還拿著樂器到稻田裡拍照，大家笑得開心。稻田與小提琴，冒著熱氣的土地與屬於音樂廳的樂器……又是一幕奇異的碰撞。

不論是音樂、戲劇或所有文化藝術領域，「尋根」是不約而同的追溯；唯有厚實的根基，始足以散發無窮的生命力與新意，得以開枝散葉、綿延不絕，在歷史文化的長河中，不斷累積、低迴，交疊、衍生……那是一齣永不落幕的戲劇，是一首永無休止的樂曲。

《樂興之時》也正走在這樣的路上。

古樂尋根計畫

由團長江靖波於一九九八年成立的《樂興之時》，起初的形態是一個交響樂團，成員有老師、自由工作者和學生，演出型態多角、多元化，包括交響樂團的經典曲目，較大眾、通俗的樂曲，以及全新、當代創作的樂曲等。

二〇〇四年，《樂興之時》進一步思考更精確的發展方向與定位，演變為目前的《樂興之時管絃樂團青年團》、《樂興圓桌武士》兩個子團。前者成員約四、五十人，主要是大學生、研究生，以培訓未來良好的樂團演奏人員為定位，每週固定排練，有相關的比賽、演出；後者的成員則為具有成熟技巧與經驗的老師，平日各自有正職工作，因不同的演出計畫而聚在一起。當演出大型曲目或大型戶外演出時，《樂興之時管絃樂團青年團》與《樂興圓桌武士》合體，就是《樂興之時管絃樂團》。 　二〇一〇年，《樂興之時》確立了另一項重大定位，決定開闢一個新路線——古樂尋根。團長江靖波表示：「〈古樂復興〉包括很多內涵，這也將是《樂興之時》在台灣乃至於整個華人音樂圈一個重要的立基點。」 　「古樂尋根運動」在西方始於一九六〇年代，是對古典樂追本溯源、一個類似於文藝復興的運動，在知識上，尤其是在演奏法、語法、聲響的美學上做新的檢討。「『古樂復興運動』現在還持續進行中，至少在歐洲，古樂已呈現出一種百家爭鳴、百花齊放的狀態；有為數眾多的中、小型樂團專精在這一塊領域當中，他們針對某一位作曲家或某一個時期、某一個流派、某一個地區性特色音樂，提出自己不同的詮釋。」 　究竟什麼是〈古樂尋根〉？ 「或許可以做一個類比，譬如我們現在念李白的〈靜夜思〉：『床前明月光，疑是地上霜……』我們用現在的語言念是這樣，但李白那個時代的人是這樣念的嗎 ？ 當時是怎麼念的呢 ？ 這就是『尋根運動』。」江靖波說：「我們試圖透過學術性的研究，真正去了解、還原當時的人是如何呈現這項表演藝術。」

巴洛克音樂與台灣

「所謂的西方古典音樂，泛指從文藝復興以來的巴洛克、古典、浪漫、二十世紀等等時期，在西方藝術音樂史中，巴洛克風格的興起，或許可以看做是一種對於先前文藝復興時期音樂與教會『樂教合一』的反動；當時的音樂有著強烈的目的性以及許多僵化的規則限制，而巴洛克風格，正是對一切束縛、箝制的挑戰。此時是十六世紀末，直至十八世紀上半葉大鳴大放，風行了一百多年。」江團長說：「『Baroque』這個字的原意是『不對稱的珍珠』，珍珠是美麗而光亮的，但巴洛克就是刻意不完美、不那麼工整。巴洛克音樂是『複音音樂』，對位語法是它的核心，同時有多重線條在進行——這個原理和巴洛克建築是相同的。巴洛克音樂之後興起的古典風格是另一個反動，又回到追求結構型、對稱的音樂美學。」

巴洛克音樂的詮釋方法，「對我來說是新鮮的，令我興味盎然，開始認真地去追索：我們錯過了什麼 ？ 」《樂興之時》的一群年輕音樂家也對「古樂復興」產生莫大的興趣。

日本自明治維新時期大量吸收西方文化，而巴洛克音樂和巴洛克建築一樣，隨著日本人來到台灣，「台灣是一個文化的融爐，隨著歷史的更迭，許多不同的文化來到台灣，在這片土地上生長，再開出自己不一樣的花朵。外來的文化又如何 ？ 文化是人類共同的寶藏，都是養分，這些元素不知不覺已融入在我們的生活中，譬如垃圾車的音樂《少女的祈禱》是西方古典樂早期浪漫時期的樂曲，連續劇裡也能聽到的《卡農》就是巴洛克時代的樂曲。」江團長說：「我們應該學習『與文化和好』。」

要將巴洛克音樂演繹得好，需要兩種看似矛盾的特質：「一是對於風格、語法豐沛而完整的知識。巴洛克音樂非常講究的一個美學核心是修辭學，每一個樂句的型態背後都有一個修辭學的隱喻；而另一方面又與生活非常相關。一個人成長的環境、經歷和背景，也會成為音樂家即興表現時極其重要的基底，因此，來自不同文化的音樂家，必然會演繹出不同的音樂特色和內涵。」

與古厝結合的音樂會

　「『古樂復興運動』是追尋音樂上的『根』，我們同時也到古厝去找自己先人文化、生活的『根』。」為了這項與古厝結合的音樂會，江團長和伙伴們曾經造訪多座台灣古厝，這個過程帶給他們許多感動和反省；「不管幾進的三合院或四合院，在建築設計上都有很多令現在的人驚歎的智慧。譬如說你進到古厝裡的中庭、天井，氣候都和外頭不太一樣，是另一種微型氣候，並具有相當程度的隔音效果。再觀察房間的格局，想像先人的生活方式，可以看出先人對於倫理、規矩、生活……的重視與態度。」

《樂興之時》〈古樂尋根之旅〉系列音樂會，自二〇一二年開始籌畫，要落實這個美好的想像，也經歷了許多「挑戰」；逐一克服這些「挑戰」，在大溪李騰芳古厝的「樂興巴洛克——古厝印象•《樂興之時》的尋根之旅」第一場演出後，這個系列音樂會會持續進行，不管主題是巴洛克、古典時期或莫札特、海頓，演出場域基本上都鎖定台灣各地的古厝。

第一場古厝音樂會，曲目除了西方巴洛克時期的樂曲，還帶入了經巴洛克曲風重新編曲的台灣民謠。所謂「巴洛克曲風的編曲方式」，或許比較容易理解的說法是：「具有主奏樂器與樂團競奏的特質，對位式的手法，和聲上有明確數字低音的行進，許多旋律是以此起彼落、交疊的方式進行、發展，而一般人們比較熟悉的浪漫派那種長線條的旋律是比較少見的」。

「某一段時期的巴洛克的曲風，特別是在義大利、法國，它的特色是作曲家寫在樂譜上的音符很簡潔，很少，就像個藍圖，演奏的人要『加花』——也就是你自己加入的音符、旋律、節奏。即興地加花是必要的。加多少花、加怎樣的花，正是聽眾評斷演奏者的功力、品味所在。」在這樣的風格下，每一位演奏者演奏出來的曲子不會完全一樣，有自己要去發揮、完成的部分，這顯然更趨近於藝術的本質。

「巴洛克的編曲特質是『歌唱性的旋律』比較少，這和台灣民謠結合的好玩之處在於：因為民謠是必須可以被歌唱的，所以主奏是歌唱性的，而伴奏的部分用巴洛克的手法。」這場音樂會的另一個特色是，把原本編曲中主奏的西樂換成國樂，譬如把長笛換成了梆笛（竹笛），把法國號換成嗩吶，讓樂曲所呈現的聲響更能與古厝的空間相融合，呈現台灣民謠的在地特色。

「傳統」與「前衛」的奇異呼應

展望未來，已邁入第十七年的《樂興之時》有三個主要發展方向，一是〈古樂尋根〉計畫，「我們從小學莫札特、巴哈，一路以來沒有接受過『古樂復興運動』的洗禮、啟迪，現在回頭去看，大家慣常演奏巴哈、莫札特的方法、概念、語法是不對的。在歐洲，德國、法國、荷蘭甚至義大利、英國，在〈古樂復興〉這個領域走在比較前面的聽眾，他們不會再去聽柏林愛樂演奏巴哈甚至莫札特了，因為他們已經知道這些樂曲原本是長得什麼樣子。在亞洲，走在最前面的應該是日本，但在日本，〈古樂復興運動〉的聽眾還是小眾。」而在台灣，以一個管絃樂團的編制在這個領域耕耘、發展，《樂興之時》是先鋒旗手。

〈古樂復興運動〉中很重要的一部分是知識上的重新檢討，要研讀許多外文文獻，年輕的團員們自發組成了「美晨讀書會」，每週固定來練琴、讀書。江團長說︰「我們預定三年後也要翻譯出幾本『古樂復興運動』的相關著述。」目前沒有這方面的中譯書籍。

其次是大型戶外音樂會的持續耕耘。近年來《樂興之時》在日月潭、太魯閣及野柳都有舉辦大型戶外音樂會的經驗，「一場戶外音樂會有兩、三萬人能聽到，在音樂推廣、普及的效益方面較大，這方面我們會持續。」每一場大型戶外音樂會，《樂興之時》和主辦單位從策畫初期就一起工作，是少數能把音樂會的品質真正達到「客製化」標準的樂團。

第三項是音樂與科技的結合。有一年江靖波到奧地利Linz參訪一個專研表演藝術與科技結合的實驗室，「他們做過一個作品，我覺得非常有趣︰〈春之祭〉舞劇，舞者身上有許多sensor（傳感器），當舞者舞動時，sensor的訊號在現場呈現出３Ｄ、立體的影像，觀眾戴著３Ｄ眼鏡欣賞這一場演出。我認為這個作品是成功的，因為音樂這個角色並沒有被削弱，仍是主體，而它科技的實驗性與完整度是全新的，能夠滿足現代人的好奇心。」

古樂尋根與科技實驗，都是《樂興之時》想探索的領域，江團長說︰「我們一古一今同時做。」

看來，傳統與前衛並不衝突，甚至有種奇異的呼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