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命宮牌*

莊進才的藝術生命 ——演繹出與宜蘭地方水土文化相融合後的 北管風貌

每一塊土地，都有屬於自己的文化記憶，那是孕育、長養自常民生活，貫穿幾個世代的音聲、姿態、色彩、器樂…… 說到台灣音樂，除了原住民的音樂，以渡海來台漢人為主體的台灣社會，最古老的音樂，應屬南管與北管。北管，泛稱以官話（即京劇中稱為中原音韻、中州韻的湖廣話）演唱的各種聲腔與非閩南、客家的漢族音樂，主要內容源自西皮與梆子腔，再融合崑腔及部分地方小戲的表演形式。明末清初時，「北管」隨著漢人移民的入墾而傳到台灣，與泛指南方音樂的「南管」同為台灣的兩大傳統音樂系統，幾乎影響近兩、三百年來所有的台灣音樂、戲曲。北管涵蓋的範圍很廣，亂彈戲、 正音戲、福路戲、西皮戲、子弟戲、外江戲、大戲、老戲、四平戲、鑼鼓陣、八音等都屬於北管體系，此外，北管對台灣本有的歌仔戲與布袋戲等地方戲劇也有很大的影響。

「八隻交椅坐透透」的戲曲人生

音樂、藝術的原型在傳入不同地區、與當地文化結合後，常衍生出不同的形式與表現，使每塊土地上的文化藝術展現如繁花盛開，在「同」中又有些許「不同」。成長於台灣宜蘭的北管藝術大師——莊進才的藝術生命，便演繹出與宜蘭地方水土文化相融合後的北管風貌。

回溯莊進才的北管藝術之路，民國二十四年（日本昭和十年，西元一九三五年），他出生於宜蘭縣冬山鄉竹篙厝，父親是「冬瓜山班」「扑尻川底」的演員。當時日治下的台灣推行皇民運動，很多戲班也拿起武士刀、學著用不流利的日語唱皇民劇，直到一九四五年二次大戰結束，他才有機會真正開始學習北管戲曲。至今，父親教唱的《秦瓊倒銅旗》仍是莊進才頗引以為傲的一齣戲。

一九四六年，十一歲時，莊進才開始學打鼓，從此開始他「八隻交椅坐透透」的戲曲人生。當時他學的是歌仔戲的鼓，那時，年幼的楊麗花（後來成為台灣歌仔戲天王）就和他在同一個戲班演戲。

十四歲時，莊進才已具備前場、打擊、絲弦吹管能力，進入「福蘭社」正式學習北管。成立至今已有一百五十年歷史的「羅東福蘭社」，是宜蘭地區著名的傳統北管樂團，社中著名亂彈藝人黃旺土（綽號「刻花土仔」），引領莊進才深入學習北管戲曲藝術，也是影響他一生最重要的一位北管藝師，兩人情同父子。 莊進才說︰「刻花土仔，我向他學最多譜，他教我很多法門，各種奇奇怪怪的教我很多。他寫字很漂亮，另外他刻花，刻花他是專門的。」

始終心繫北管、亂彈

半個多世紀前的北管藝人是怎樣學習的？「我們那時學打鼓，當時六角鼓的鼓臍小小的，要練到打得很準，準到蒼蠅飛過能一下子打死的程度，那是練的。什麼技藝都是靠練，不論打的、吹的、拉的，都要練才會美。我連走路時也在唸譜，走路都有節奏，板、撩、板、撩，所以我的板很準。」 從一九四九年到一九五六年（入伍當兵前）在羅東福蘭社學習北管的這七年間，是莊進才最快樂的日子，整天跟師兄弟們一起玩音樂。莊進才入伍那天，福蘭社的社員陣頭為他舉行了一場聲勢浩大的送別儀式，社團溫暖濃厚的師兄弟情誼，令莊進才一生難忘。

二十二歲的莊進才入伍，加入的是甫自大陳島撤退的廣東部隊，他加入了軍中的國樂社，也因此無心插柳地學到了許多廣東音樂，無形中使他自小學習的北管藝術更加豐富。

退伍之後，莊進才加入當時著名的亂彈班「東福陞」。一九六〇年莊進才結婚。兩年後，台灣第一家電視台——台灣電視公司成立，從此，傳統戲曲全被電視打敗，榮景不再。

藝人們為了養家活口，只好到處打零工求生存，「那時我賣過藥（賣藥仔場要拉弦仔），也搬過空心磚。」後來他到銅礦場工作，妻子、弟妹們也都進了礦場打工，而這份危險性高的工作，使莊進才失去了最疼愛的妹妹，「當時是我揹著她。她死在我的背上……」

從此，母親不准他再進礦場工作。後來莊進才又做過小吃、賣冰。他一邊演戲一邊賣冰，推著賣冰的車子走在羅東的大街小巷，一賣就是十幾年。賣冰讓莊進才賺了錢，「在我心裡，心之所繫、心之所念，一直都是北管音樂和亂彈戲曲。」一九七四年，他與朋友合組「東龍歌劇團」，一九八八年成立「漢陽歌劇團」（後來更名為「漢陽北管劇團」），直至一九九〇年，這十幾年間還可以算是戲班的黃金期，但從一九九一年開始，每年的演出日漸萎縮。

演繹北管戲曲無盡風采

如今，「漢陽北管劇團」是宜蘭地區最具代表性的民間優秀傳統劇團，也是當今全台灣唯一的北管專業演出劇團，為目前台灣尚能搬演「子弟戲」的少數社團之一，並於民國七十八年獲頒「民族藝術薪傳獎」殊榮。

近二十多年來，面臨傳統戲曲藝術逐漸式微的現實環境，「漢陽北管劇團」為延續文化香火、藝術命脈，在一般民間邀演時秉持「日演北管、夜演歌仔」的演出方式，而在受藝術節慶活動邀演時則排練、搬演北管經典劇目，藉以保存、展現動人的北管戲曲，並盡力廣植新生代，培育北管薪傳人才。

今年八十三歲的莊進才老師是跨界北管和歌仔戲的全能藝師，一生奉獻北管音樂及戲曲，獲獎無數（國家文藝獎、民族藝術薪傳獎、人間國寶、宜蘭文化獎、模範父親……等）。他與北管結緣的一生，及漢陽劇團的發展歷史，交疊映現出光復以來台灣北管戲曲的種種變遷與發展縮影。不論晴雨風霜、喜笑哀樂，莊老師的生命中總縈迴著戲曲曲牌的音聲，一路循聲前行，未有停歇。

莊老師始終寬厚待人，笑臉吟吟，給予家人、子弟與老藝人們一個永遠溫暖的安棲港灣，有若生命宮牌，絮絮悠遠，吹打出有滋有味的北管人生。

回顧過往，莊老師說︰「感謝那些逝去的年代，滋育了我生命中的一切。維持了家庭生計，教養了子孫，豐富了我的音樂。」

《生命宮牌》是一場向國寶藝師致敬的演出，除了北管大師莊進才，漢陽前場演員前輩李阿質老師曾榮獲一九八八年台灣地地方戲曲比賽最佳旦角獎，亂彈演員前輩李美娘老師曾榮獲一九九八年台灣省政府文化特殊貢獻獎，亂彈演員前輩林增華老師長期浸淫北管亂彈戲曲，為優秀亂彈藝人，以及漢陽中、新生代演員、藝師同台獻技，是一場北管戲曲藝術的呈現，也是師徒傳承的許諾。本次演出並特別邀請著名音樂創作人、也是莊進才老師入門子弟——陳明章參與。師徒同台，新老傳承，共冶一爐，共同演繹北管戲曲音樂的無盡風采。